文被封了一半,我谢谢你啊,老福特
 
 

【短篇/海姬】残像

#be预警#


我醒过来的时候,感觉绷带底下的眼睛是带着泪意的。

我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?这是好是坏?如果是昨天的手术破坏了我早已干涸的泪腺,然后宣告手术失败的结局,我依然被抛弃在黑暗中,听着父母四处求医无果的抽噎,我还有什么颜面给他们添麻烦呢?

忘却一直坚持的乐观,自嘲地微笑起来。

沉稳的男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:“可以拆绷带了,来,看看这个世界吧。”

有些粗糙的布条摩擦着睫毛一圈圈摘下,有光从微小的缝隙透过来,我用力睁开眼睛,入眼是一片炫目的白,是童年和母亲在屋外聊天时,随风摆动的白床单的色彩,是最后一次望见碧蓝天空中的色块。

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摘下口罩,和我四目相对。我不习惯这样的视线,低头看着他细细的胡茬。

“成、成功了吗?”

是母亲熟悉的声音,一个比记忆中苍老太多的中年妇人冲上前来抱住我。

“母⋯⋯母亲,我能看到你了。”

她的眼泪浸湿了我单薄的病号服,花白干枯的发丝在我颈间颤抖,从那之间看过去,床尾站着一个女人,瀑流般的海蓝色长发和洁白的纱裙,是我尚存视力的童年从未见过的美。

失去视力后,我仿佛也失去了言语能力,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形容,不知如何称呼。

我伸出手掌指向正前方:“母亲,这位是?”



“你在说什么?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啊。”



风吹动病房的浅绿窗帘,却吹不动她一袭长裙,吹不散她鬼魅般的美艳。



我很快便知道,那个女人是一抹虚影。无论何时,她都是一脸得体的微笑,和我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,无论我如何奔跑,也触碰不到她的实体。

她或许是只有我能看到的幽灵吧,断断续续却从未消失在我的视野里,日复一日,我竟然喜欢上了这个不明身份的幽灵,我竟然尝试着和她对话,只期望她能微微张口,让我听见她的声音,那一定是和美貌相称的清冽温柔。

“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吧。可是在我们说话的时候,我也能看见她就站在那里。”

我指了指友人的背后,她却没有转头,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我。

“你看过手冢治虫先生的《怪医黑杰克》吗?”

我摇摇头,才意识到我对于“看过”这个词总是下意识地否决。

“有印象,但是记不清了。”

“里面有一个故事,女主人公做过角膜移植手术后,爱上了视野中的残像。她找到那个人,结果那个男人却是杀掉角膜捐献者的杀人狂。”

她顿了顿,看着我的目光深邃起来。

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你也做过角膜移植手术?”她拿出笔记本,换上了警惕的目光,“可以麻烦一下你,描述一下残影的特征吗?我会调查一下的。”

“可是,她不会是犯人的!”那样温润的笑容,如果是那未免也太过可怖。

“我知道,我只是确认一下。你不用这么急。”她吃吃地笑起来。



咖啡厅外的沥沥小雨渐渐转为瓢泼,我多希望那名女子能撑起一把浅蓝色的伞,垂下的海蓝色长发,沾湿了雨雾朦朦胧胧,像极了一朵泥潭中挺立的蓝莲。

可是她没有,她还是微笑着,恬静地站在雨中,雨滴穿过她的身体,画面诡异的扭曲起来,有种说不出的悲戚感。

我撑开伞,看着乌云和阳光翻滚一阵又一阵,树梢新叶经历雨打日晒慢慢泛黄。

我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啊,季节更替,斗转星移,曾经都只是黑暗中听着母亲用苍凉的语气朗诵的故事。



我不应该去入侵好心捐赠者的过往,可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。那些浅入梦境的亦真亦幻快要将我逼疯,无法逃离的海蓝把我的心神全数攫住。

“我们医院不便于透露捐赠者的资料。”

“求求您,这对我很重要!”

我哀声恳求后报出姓名,四周的窃窃私语声突然变大了,听不清她们的谈话内容,可是感觉句句都扎在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,像有万千夏蝉在耳旁鸣叫,像有数不尽的指爪在心室抓挠。

“是那个人,真可惜啊。”

“明明是个非常优秀的脑外科医生。”

“听说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啊。”

“真是便宜了这人。”

“听说是谋杀?”

“啧啧啧。”

⋯⋯

我像是误入了罕无人烟的雨林,我的步子只是轻轻的挪动,便是虎啸鸦鸣,快要把耳膜贯穿,快要让大脑颤抖。只得拨开挡住视线的大片芭蕉叶,踩过长草,希望在这聒噪中寻得一方净土。

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医院的,我跌跌撞撞的背影一定像个酗酒的醉汉,而如丧考妣的泪眼大概会被路人误解成刚才经历了什么蚀骨情伤。

我只是从那些议论声中窥见了真相的冰山一角,从那份资料里冰冷的数据中计算出一些不成器的结论,就足以使我感受到悲剧主人公的绝望与无助。

所以这双眼睛才时常饱含泪水吧。

换做我,能抵抗那份没有回报的沉重感情吗?



“我查到了几个和你的描述相似的人。”

几张匆忙抓拍的照片放在面前的木桌上,她端起咖啡轻抿一口。

“是她!”

左起第一张照片,和仍然停留在视野的残像不差分毫,只是她的笑容太过明媚,甚至有些公式化,相比起来,残像的笑容蕴含的情感就像是喷泉般无法阻挡了。

她穿着白色和服,胸口盛开着一蓝一紫两朵牵牛花,藤蔓绕着,枝叶屈伸着,葱葱茏茏像是鲜活的生命,却又像让自己被毒蛇般的青藤束了去,在易碎的笑容背后藏着不自由的悲戚。

明明是和残像相同的容貌,相同的笑容,却像是完完全全另一个人。



翻过照片,背后用铅笔轻轻地写着姓名和住址。“园田海未?”我迟疑的念出她的名字,眼眶突然湿润让我看不清余下的文字。

她就像她的名字,像传闻中的大海一般广阔,像她的长发一样碧蓝。

我像浸泡在充满碳酸的海洋,炸开的一串串气泡让双眼酸楚生疼,在追寻着吧,在思念着吧,即使它们的原主人已经离去,只把不甘心的谜团留在残像里。

“园田海未,园田家的继承人,精通弓道、剑道、日本舞,一年前与川泽企业的独子订婚,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了吧⋯⋯她是不可多得的完人。偏偏是她?你觉得你能找到真相?”

“我要去见她。”真夏午后的咖啡店像是睡着般沉寂,推门的风铃声响空灵地吹到魂魄里去,搅得面前咖啡一阵涟漪,“要想得知真相,我只能去见她。”



“大小姐,有客人到访。”佣人将我领到和屋的深处,隔着纸门行礼。

“进来吧。”

我对声音很敏感,这是在失去光明的沉重黑暗里摸索出的能力。她的声音和我的想象相比还要更加沉重,像是铐了枷锁,少了些女子应该有的温情,却多了些沙场战士的刚毅。

我小心翼翼地踏入门内,那边是另一个世界。她穿着素白的羽织,踩着穿越上百年的舞步,指尖凌空起,拂袖过长风。一圈圈轻纱飞舞,一步步踏地成花。

她像白莲一般高洁,丝毫不见浮夸与花艳,盛放着,盛放着,把一切我能感受到的俗世都净化了。



——园田流日本舞的继承人。



我大概是花了眼,才会看到洁白的衣物变成了米色和蓝色,像高中生的校服,跳着充满节奏与活力的偶像舞蹈,没有此刻的成熟稳重,只是个容易面红耳赤的孩子,摆着手结结巴巴说着“破廉耻”。

而这双眼,会牢牢定格在她的身上,带着复杂的情愫,不落一处地端详。



我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来找寻真相,这必定会让期待这个故事结局的人倍感焦急或无趣。让我们快些结束这场由我的兴趣而起,浪费您时间看下去的幼稚侦探游戏吧。

因为能得到的资料,已经尽全力去搜集分析了。想要得到真相,唯有眼前人敢毫无隐瞒。

“您好,抱歉突然叨扰。请容许我冒昧地提问,您,认识西木野真姬吗?”

“是的,我和她是高中同学。”

“她是我的恩人,我是来调查她去世的真相。”

“这世上,不是每件事都有你所谓的真相。”

“那您又能如何呢?”拳头微微握紧了,“您的逃避又意味着什么?”

“我是不会逃的。逃走的是真姬。”

她像聊家常般神色自若,我像审讯似的咄咄逼人。



“让我来讲讲我的推测吧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“西木野真姬恋慕着您。”

她的动作一滞,端着的青棕色茶杯溅出了一滴在她的袖口,像蛀虫啃咬出的深色斑块。

“不是由她说出口的,已经没有意义了。”

“是您杀害了她,是吗?”

“我不可能这么做。”

从这一句话起,园田海未就没有再正视过我的眼睛。

是她刚才不经意的一句话吗?

“你的眼睛和她很像。”

她琥珀色的瞳仁在细碎的海蓝刘海下渐失光泽。

我从一开始就知道,我知道她没有杀害任何人,我只是任性地给她扣上加害者的帽子,好像这样就能还清西木野真姬给我的恩情。

西木野真姬,我被告知她的名姓时一度震惊地说不出话来。久居在院的我怎么可能听不到她的名字?脑外科界的新兴天才,会作曲的音乐人,年轻貌美符合所有人追寻的女神形象,可天妒英才早早殒命。

她的眼睛,借给了我光明。

可她是在多么黑暗的心境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?

失去了两手,无助的像是婴孩。却用牙齿衔起手术刀,准确地割破多处动脉,单人病房漾开如她发色般妖冶的鲜红。



“所以、所以你明明知道!”我抑制不住我内心的愤怒。

她失去了她骄傲的双手,无法站在脑外科的手术台上,无法弹奏她最爱的钢琴,可是她唯一担心的绝望的,却是无法拥抱她最爱的人——即使那个人从未说过爱她,即使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。

她躺在病床上,不知如何与暗恋的人对话,那个人却说着自己订婚的消息,笑的恬静幸福,让她彻底了断了生存的希望。

“园田海未,是你杀了她!

“可是她还活着!活在这里!”我捂住双眼,仰头抑制住眼泪,“她把你深深印在了她的眼中!”

我指着那处残影,把心内的戾气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。她躺在病床上,把园田海未那幸福的笑颜烙印在眼中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心情吗?

不,她是带着笑容安详离世的。



“她很爱你。”

我捂住嘴低低抽泣起来,对面端坐的人无名指的戒指反射的光晕让我眼睛发疼,天旋地转般的难受,让最后这句应该充满魄力的话低低地,沙哑地从我口中流出。

我张开嘴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残影走上前去,扶住园田的肩膀—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低头抽泣起来。

“我知道的⋯⋯我知道的⋯⋯

“我没法不去爱她⋯⋯

“所以我更不能答应她⋯⋯

“在这里,总要有个人先放手做个恶人啊⋯⋯”

真相的红线“啪”地断掉了,埋入地下沉睡之人的墓土。

原本就没有真相,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挖掘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爱。它应该被我郑重地讲述,就像此刻,你正在倾听的,我不成文的碎碎念。



那是我的梦境吧,眼中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残影突然幻化成一位红色卷发的女性,从背后抱住眼前颤抖的人,摸着她的头,嘴唇轻动却没有任何声音。

她的紫眸和我在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


我离开园田家时屋外起风了。眼角闪过一抹白色,我急忙看过去,残影却早已不在那里,只是挂在红绳上一串随风飘扬的旗帜,像在为另一个世界的谁祈祷似的。



25 Aug 2017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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